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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武：不太可能。以国家主导经济的发展模式不是今天中国特有的，韩国、马来西亚、台湾等在亚洲金融危机基本也是这种模式，前苏联和东欧经济也如此，改革之前的中国经济更是如此。但是，过去的经验都证明这种模式难以持续。中国今天的经济模式是过去“亚洲四小龙”模式的持续，亚洲金融危机打破了那次神话，中国目前的经济增长也是不能持续的，关键是政府对经济的主导必然产生太多的低效、浪费和腐败，长此以往必然积累成为危机。1930年代、1940年代，苏联跟美国的经济体有过类似的反差，也让很多人迷信苏联的政府计划经济模式，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了。
有一些专家分析说“这次金融危机过程中中国对美国说‘不’”。美国的经济政治力量比以前没有那么强。中国有实力主张自己的立场。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新的变化。但您主张中国要认定美国的主导位置。现在中国还需要这样的态度吗？
陈志武：第一，中国经济过去、今天和将来会继续受益于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美国在二战之后建立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使国际贸易成本和跨国贸易障碍大大降低，正因为这样才有了中国1978年一开放，就能快速发展。所以，对中国而言，打破这种国际秩序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二，美国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美国市场对中国而言太重要，未来许多年都不可能离开。第三，美国的教育和科研会继续领先世界，中国离不开美国的这些优势。因此，中国不会为了说“不”而说“不”；跟美国合作以共同完善国际秩序，是中国的最好国策。这次金融危机没有改变这一点。
有一些中国官方学者主张世界政治经济需要从美国单一体系转到多极化。但您主张相反的意见。官方学者missed什么了？
陈志武：我觉得很多学者和官员都没理解清楚中国经济成功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没有看到如果没有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外贸驱动型的中国经济增长在过去几十年会很难实现。外贸驱动型经济模式的前提是有利于跨国贸易的国际秩序，而单极世界秩序最有利于中国和其它国家出口外贸量的最大化。比如在冷战时期，西方阵营的国家只能在本阵营内做贸易，而华沙条约阵营中的国家只能在社会主义国家之间贸易，所以非常不利于任何国家的贸易增长。还比如，中国各省是在统一的国家制度下运作，因此中国作为一个统一市场其规模很大；如果中国不是制度上统一的，结果会如何？那肯定对中国各省经济的增长不利！统一使市场变得最大。
经济危机时由‘国家’来主导经济，就有一些效率。这次金融危机当中中国政府推进积极财经和货币政策，对全球经济复苏有很大的贡献。不是吗？您的看法呢？
陈志武：任何时候，任何人花钱都可以带来经济需求，带来增长，不管花钱的人是政府还是个人。但是，作为研究经济的专家，我们不能今天花这几万亿元是否给今天的经济带来好处，而且要看这些开支给今后带来的是什么、是多少，还有就是看这些钱如果是做其它的用途或者不是由政府花而是由私人花，效果是否会更好？副作用是否要少？中国政府花的4万亿元经济刺激投资，还有2009年的9.7万亿银行贷款、2010年的8万亿贷款，这些过度刺激政策今天当然有好处，但是，这是不是过分了？是否为今后的中国经济埋下坏的种子？其实，如果美国政府也不顾一切花几万亿美元，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们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知道经济决策不只是为了今天，也是为了明天和后天！
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了‘从国富到民富’，就是12ㆍ5规划年间的核心政策之一。为提高民富需要什么？明年开始‘习近平主席时代’，您看中国经济政策方向有什么变化？
陈志武：12.5期间如果要实现‘从国富到民富’，首先必须要做两件事，如果做不到这两件事，民富就不可能实现。第一，是把剩下的国有资产、国有企业股权通过国民权益基金的方式，分到中国公民手里，让他们直接拥有国有资产和国有股权的产权，通过这种“民有化”让他们都变成有产者，为民富提供直接的基础。这是必须做的“民有化”改革。第二，是通过宪政法治改革，让全国人大对政府的征税权进行制约，因为中国的财政税收增长基本不受制约，增长太快、太多，这直接导致民间社会的收入占比越来越低，使民不可能富。如果这两项基础性改革做不到，从国富到民富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所以，我希望习近平时代首先从这两方面启动工作，让中国社会真正转型。
有一些中国经济专家说‘中国的金融市场比较落后，如果开放市场我国热钱涌入中国’。您的看法呢？还需要金融市场开放吗？
陈志武：那些担忧站不住脚。许多人当初说“中国制造业不能对外开放，因为开放后外资会挤垮中国的制造业”，但今天回头看，制造业的对外资开放，不仅没有挤垮中国制造业，反而让中国制造业快速进步、快速成熟，成为世界主要制造业大国。竞争使人变好，竞争逼着每个人去学习、去创新。金融市场也是这样，通过开放中国金融行业，让中国金融也快速学习、快速成长。
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 但韩国等有一些东亚地区国家感觉到有一些不安感，由于对中国经济依赖程度太高。特别是韩国的出口当中对中国出口占到30%左右。为了韩国跟中国的经济合作提高需要什么？
陈志武：韩国跟中国经济的关联度已经很高，而且越来越高，这对两国都非常有利，是互易的事情。中国人口多，市场潜力大，这对韩国企业有利，而韩国企业创新能力强、研发基础很好，这些会继续是韩国的竞争优势。从长远来看，我个人认为韩国企业要尽量钻中国企业做不到的领域。比如，韩国经济还是对制造业依赖很多，我觉得由于中国劳动力的优势，许多韩国制造业企业都会转移到中国去生产，这慢慢使韩国制造业西移，所以，韩国企业和政府决策者应该意识到这一趋势。可是，在文化创意产业，在医疗服务行业，在休息养老行业，在金融服务行业，还有研发行业，韩国有许多优势，这些优势是中国很多年里都没法赶上的。比如，韩剧在中国很流行，中国的文化产业自身因为受到意识形态的管制不太可能有出息，但是，韩国没有这些政治上的限制，文化创意在韩国是完全自由的，远远比中国有优势，根据这些优势不仅能推出文化产品，而且还能像迪斯尼公司那样延伸出许多相关产业。另外一个例子是医疗服务，在中国诚信问题很严重，没有人相信医生、医药了，中国医生、医院的名声很差，但是，今后中国对医疗服务、对养老的需求很大，那么，韩国可以为许多有钱的中国家庭提供医疗。就这一点，韩国企业和政府可以研究美国医疗行业的发展历史，看看美国的医疗行业是如何通过市场化发展起来的，以此来帮助韩国医疗服务业的出口，为中国、日本和其他亚洲社会提供一个可靠的医疗基地。再就是金融行业，中国对金融的需求今后只会更多，而中国金融市场被管制得太死，如果韩国金融能更自由，就可以把许多中国企业和社会的金融需求，拿到韩国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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